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河洛大鼓群友会(我所经历的河洛大鼓系列之五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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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所经历的河洛大鼓系列之五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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河洛大鼓群友会

2013年春节刚过,节日的气氛还未完全散去,那一天王金红私聊我:“吕老师,咱们河洛大鼓群组织个群友见面会吧。”

“啥,还有群友见面会?”新时代的青年人,净想些新潮的事儿,出些新鲜的词儿。QQ群里侃大山,谈天说地倒也罢了,还能面对面地聚一聚?QQ聊天,聊着聊着,还能聊到酒桌上来?真是时髦哈。

“是呀,线上聊得热火朝天,线下见面谁也不认识谁????。所以,得抽个时间,瞅个机会,找个合适的地点儿,把河洛大鼓界的老师们、同仁们以及爱好者召集起来,在一块儿聚一聚,聊一聊,面对面地交流,真正做到河洛大鼓一家亲。”

“哈哈,金红,这是好事儿,只是大家居住分散,你东我西,平时各忙各的,很难组织到一起啊。再说,河洛大鼓艺人不多,分散地倒不小,东至郑州西新安,北至焦作南栾川,在哪里找个适中的地点呢?再者,河洛大鼓艺人三言两不齐的,说不到一块儿。这个聚会组织起来会不会有些难度?”

“地点定在洛阳吧,吕老师?一是比较适中,二是河洛大鼓发源地,三是我现在的‘娘家’就是洛阳的,朋友多,安排起来方便些。”

“好吧,金红,这事儿还得靠你来组织。”不是我要把这事儿推给金红,自己的短板自己清楚,生性内敛,不爱张扬,除了在说书场上抛头露面外,一般不肯轻易出风头。平时组合个文字,组织段书词儿还马马虎虎,召集个人员,组织个活动就勉为其难了。

“吕老师,你只管在QQ群和河洛大鼓网站发布个河洛大鼓群聚会的公告,其他的不用管。时间、地点、人员、就餐等事宜交由我来安排。”

“那好,就这样决定。”有金红的大包大揽,只用写个公告,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儿,不在话下。虽然痛快地答应下来,但还是有一些隐隐地担忧。此次聚会活动能否顺利进行,取得圆满成功,还是个未知数,心里没有一点底儿。

金红的组织活动能力勿须怀疑,关键是时代不同了,现在的艺人还有原来的热情和激情吗?他们还会一呼百应,踊跃参加吗?

大集体的年代,曲艺是有领导,有组织的社会团体。听俺老师说,那时候县文化馆每年都要召集艺人在一块开会、学习,发放资料,统一部署。那个时代的艺人,演出热情很高,集体观念很强,也很服从组织,招之即来,挥之即去。八十年代的体制改革,大集体不复存在,各种曲艺组织纷纷解散,政府放任自流,艺人们一盘散沙,各行其道,各自为营,呱呱鸡上南坡,各顾各儿(咯咕咯)[①]。大集体的解体,使人们的集体观念消失殆尽;曲艺失去了组织,艺人们的组织意识逐渐淡漠。改革开放的三十余年,改掉了束缚人们的枷锁,天高任鸟飞,海阔凭鱼跃,充分自由了。但滋生了懈怠涣散,失去了向心力和凝聚力。艺人们散漫自由积久成习,根深蒂固,不是一时半晌就能改变得了的,也不是一句话就能组织起来的。这些年政府号召都有些无能为力,何况个人行为?

事实证明,我的担心并非多余。尽管金红满腔热情,跑前跑后,不遗余力地发动、运作,却由于种种原因,能如约参加河洛大鼓QQ群聚会的同仁屈指可数。除王金红、裴佩从郑州,牛会玲从巩义远道而来之外,其余的像白治民、乔鸿洲、程奇等人均来自本市,坐一两站公交,甚至骑车、跑路也能赶来,挺方便的。

虽称不上豪华,也算是高档的酒店包间里,围坐在酒席桌前的聚会者,人数尽管不多,可都是“精华”。金红就不多说啦。裴佩是金红形影不离的挚友,每次活动,都少不了裴佩的参与,此次当然也不会落下。程奇是洛阳日报社资深记者,金红的好朋友,写过好多有关河洛大鼓的通讯报导。我耳熟能详的《河洛大鼓昔日红透洛阳城》《河洛大鼓:鼓声书韵,曲艺明珠》《河洛大鼓:渐渐远去的“天籁”》等有分量的文章,皆出自程奇之手。本来人家挺忙,顾不上参加的。金红为了让媒体多多介入,宣传报导河洛大鼓,硬是给拉了来。

军人出身的乔鸿洲,严格来说不算职业艺人,只能说是爱好者,却有着比专业说书人还浓郁的大鼓书情结。据他说,早在青少年时代,就对说书产生兴趣,几次欲拜师学艺,却阴差阳错地当了兵,转业后分配到地方机关工作。成了在编人员,就不能不务正业,把对说书的痴迷深深地埋在心底。直到退休,无职一身轻,才又把年轻时的爱好重新拾起,回归河洛大鼓。不仅学唱,还对各个名家,各种流派,各种风格都频有研究。尽管是业余,唱起河洛大鼓来却沉稳老练,似乎轻车熟路,俨然一副行家里手的派头。

虽然乔鸿洲一辈子说书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两年,也没正儿八经地入行。但他的亲舅舅却是说书界大名鼎鼎的人物——巩义河洛大鼓第三代名家张明党大师!提起他的舅舅,乔鸿洲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。他说,从小经常住舅家,是听着舅舅的书长大的,再也熟悉不过了。舅舅说的书,基本上了如指掌,时不时就能像模像样地哼唱几句。他说,当年要不是母亲不愿意,差一点就跟舅舅学说书了。

早在八五年巩县说书时,张明党的大名便如雷贯耳,让人仰慕、崇拜,其说书的故事充满传奇色彩,被街头巷尾津津乐道。遗憾的是未能一睹风采,亲耳聆听。道听途说,似乎遥不可及,今遇外甥如见其舅,便一下子拉近了距离,多出几分好奇,爱刨根问底的毛病又犯了:“乔老师,冒昧地问一下,你的舅舅那样出名,你知道他是跟谁学艺的吗?”

“呵呵,听俺舅说过,好像跟一个叫曹保的艺人学的说书,再往上就不清楚了。”

“那手边有没有你舅舅说书的录音或者录像?”只所以这样问,是因为这些年通过各种渠道,一直在搜集濒临绝迹的音像资料,功夫不负有心人,得到了很多已故老艺人遗留下来的大鼓书珍稀录音。如王周道、杨二会、崔坤、张妮、康义森、李宏民等巩义老艺人的音频或多或少都找到了一些,唯有张明党老前辈的演唱资料至今仍然空白,没有找到一字半句。今天见到他的外甥,不禁心中一动,或许能从乔鸿洲老师这里有所收获,也未可知。

乔鸿洲很无奈的回答,让人有点失望:“呵呵,我当兵之前,那个年代哪来的录音机?更别提录像啦。转业后一直以工作繁忙为由,除过年过节串亲戚短暂相聚之外,很少听舅舅说书了。唉,说一千,道一万,都怪自己当年不重视,没有意识到舅舅说书的价值,到后来摸着枕头天明了,以至他去世的1999年,竟没有留下一丁点儿录音资料,甚至连一张像样的照片都没有,不能不说是天大的遗憾。”

尽管没能从乔鸿洲老师这里有所收获,但仍感到不虚此行的是,初次结识了鼎鼎大名的坠胡伴奏大师,河洛大鼓界举足轻重的人物,原洛阳豫剧院院长白治民先生。

之所以称其为坠胡伴奏大师,是因为他的河洛大鼓伴奏音乐承前启后,在传承经典的基础上,进行了大胆的改进,使音乐更欢快、流畅、清新、悦耳,自成一派,且被绝大多数同行艺人认可、模仿,被后来者纷纷习学,对河洛大鼓的音乐创新产生了较大的影响。河洛大鼓界公认“巩义当数陈庭照,洛阳首推白治民”。更重要的是,名师出高徒。白治民拉弦子是跟他舅舅王友欣学的。

提起老一代盲艺人王友欣的弦子,同行艺人几乎异口同声地称赞,从郑州到三门峡,所有河洛大鼓艺人中的拉弦者,能压住王友欣点儿的没有。不得不服气人家拉得那叫一个绝!一把普普通通的坠胡让他玩得得心应手,出神入化。一把弦子,包罗万象,曲剧、豫剧、越调,河南坠子、河洛大鼓……木头说话,三冬三夏,大家都说,听王友欣的弦子,跟说话一样,说啥像啥,惟妙惟肖。

有这样的好师傅,何愁教不出来好徒弟?青出于蓝而胜于蓝。王友欣拉了一辈子弦,却终究活跃在乡村田野,充满泥土气息。白治民继承了舅舅技艺的精髓,进一步发扬光大,在通俗的基础上雅化,使河洛大鼓音乐登了大雅之堂,上了广播电台、电视台,传得更久,走得更远。

之所以称其为著名,不仅仅是他有一个名师,而且与名家为伍,沾了名家的名气,跟着也就出了名。他拉弦伴奏的不是一般的说书艺人,而是里程碑式的人物,赫赫有名的河洛大鼓一代宗师段界平!段界平率先带着《拳打镇关西》《破镜记》《老包访太康》等河洛大鼓经典书(曲)目走进了河南人民广播电台的演播室,让我们早在1974年就已经在广播上欣赏到了河洛一带地地道道的鼓声书韵。而婉转悠扬、优美动听的坠胡伴奏音乐,皆出自白治民之手!在那个年代,他的坠胡演奏被载上无线电波,荡漾在全球各个角落,想不成名都难。

当然,他不只是一代宗师段界平的专职琴师,还给号称河洛大鼓领军人物,第五代名家王小岳伴奏过,还参加过省市级的无数曲艺大赛,拿回数不清的伴奏奖项。单是跟段界平拉弦还不够,又拜其为师,成为段界平的开门大弟子。不仅有了名气,而且还有了名分,可谓如虎添翼,如鱼得水。

之所以称为重量级的人物,是因其艺术成就突出,已收入《中国专家人才库》《中国曲艺家大辞典》。他2008年获得河南省民间表演艺术大师称号,被洛阳市委宣传部聘请为市抢救非物质文化遗产专家组成员。这是目前河洛大鼓界唯一被政府文化部门认可的“专家”。专家意味着什么?意味着权威,意味着话语权,意味着说话做事的份量。

其实白治民的名字并不陌生,早在八九十年代,在广播电台听过段界平的河洛大鼓《拳打镇关西》,听俺老师王新章和杜志京多次赞誉:新安有个姜治民,偃师有个白治民。新安姜治民,说书出众;偃师白治民,拉弦扬名。那时,段界平、白治民就是河洛大鼓中的神话,与现实中的自己,拉开的距离不是一般地长,遥不可及。似天上的星辰,显得高不可攀,让人仰而望之。谁又曾想到,若干年后,一场河洛大鼓群的聚会,让我们不仅相识,坐在一张桌前,面对面地喝酒、握手,沟通、交流,而且共识让我们有了共语,从而合得着,说得来,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。QQ群集会功莫大焉!

如果说认识了白治民倍感荣幸,今天到场的还有一个“牛”人不得不说,那就是巩义说书届五朵金花之一的牛会玲。

二三十年前巩县说书之行,就已经听说了牛会玲。仅听说而已,并未谋面。后来在网上有文章介绍巩义河洛大鼓代表性艺人时,再次看到了牛会玲的大名,进一步加深了印象。二十余年来一直停留在“听说”和“网传”的层面,直到2011年11月3日在河洛大鼓网站留言本里看到了一则呢称叫“冰焰”(第二天又改成“冰岩”)的留言:吕老师你好,我叫牛会玲,是一名从艺三十余年的河洛大鼓艺人。早闻你的大名,很想与你交流,不知意下如何?

看到此留言,长舒一口气,久仰大名,无缘不曾相识的牛会玲终于现身网络啦!于是,忙不迭地回复,一来二去,便有了最初的交集。又嫌留言回复太缓慢、繁琐、不方便,就干脆加了QQ,这样聊起天来,更便捷,更直截了当起来。

聊天中,对她的过去,对她的行艺生涯有了更多、更深的了解:

1963年,牛会玲出生于巩县小关镇水道口村。她的父亲是个书迷,只要村里来了说书的,场场不离。受其感染,自幼便对说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那是1978年一个深秋的夜晚,村里的大喇叭通知:大队部院里有说书的!

听那场书叫《珍珠汉衫记》,其中一段词儿记得最清楚:“……不低不高中等个儿,身架儿利索又干净。黑丁丁头发如墨染,不搽柏油也亮生生。脸皮儿白,白净净,好似那鸡蛋皮儿二层。两道峨眉弯又细,那杏眼,秋波一送忽灵灵。悬胆鼻梁多相衬,恰恰就长在(那个)正当中。樱桃小口牙似玉,粉红脸儿一笑(可是)俩酒坑儿。十指尖尖如嫩笋,小胳膊,多像那,三月里水塘出芙蓉,嗯嗯嗯…………”

在一咏三叹的那句长长的“嗯”腔里,仿佛有位佳人从唱词里翩翩而来。梨花板叮叮当当明快的节奏,小书鼓咚咚隆隆的欢快情绪,咿咿呀呀悠扬的琴声,这一切让人沉迷、陶醉,流连忘返。从此,她爱上了说书。后来,她知道,那个说书的叫崔坤,巩县有名的“好说家儿”。

1980高中毕业后,牛会玲在村里学校任教,与同事们闲聊时,总自觉不自觉地谈起说书,满是神往。她甚至还跟校长说过“不想当老师,想跟崔坤学说书”的话。说曹操,曹操就到;说崔坤,崔坤现身;念说书,说书就来。那天中午放学回家的路上,牛会玲还在忘我地哼唱《珍珠汗衫记》里小姐梳妆打扮的词儿,殊不知后面有个人悄悄地跟着听。机缘巧合,这个人就是崔坤。

崔坤又来水道口说书,白天没事闲溜达,无意中听到了有人在哼唱他说的书,立即来了兴致,悄然跟踪。这一跟,就跟到了她家里,对父亲说:“这闺女是说书的料,我收他当徒弟吧。”父亲好啥不恶啥,就说:“闺女只要想学,我没啥说。”

那年的腊月初六,在老艺人宋明乾、崔金泉、崔老亮的见证下,摆上香案,磕头敬茶,牛会玲正式拜崔坤做了师父。从些,牛家出了个“牛姑娘”,崔坤有了个“牛”徒弟,巩县多了个“牛”说家儿。

说她“牛”,真是“牛”。弃教从艺的牛会玲天生一副好嗓子,高音嘹亮,低音浑厚,高低起伏,运用自如。加之文化程度较高,学艺聪明勤奋,一经出道,便一鸣惊人,一举成名,一发而不可收。她生性豪爽仗义,没有姑娘家的扭扭捏捏,倒颇有些“男子汉”的气概。她的个性体现在说书风格上,显得稳重大气,挥洒自如,奔波豪放。书迷们评价,听牛会玲的书,畅快淋漓,带劲儿,够味儿。

如今的牛会玲,早已学有所成,却念念不忘恩师。提起她师父的技艺、人品、艺德,如数家珍,有说不完的话题。

她说:师父交待我,“学艺先学德。”师父是这样说的,也是这样格守的。

“八四年冬天的那场雪一尺多厚,阻断了师父去大峪沟姜上洼说书的三十多里山路。师父年纪大了,还患有严重的气管炎。他的侄儿崔志亮说:‘三叔,大雪封路,咱不去吧?’师父说:‘那会中?订好的书,人家啥都准备好等着咱,咱不去就失信于人,是江湖行艺之大忌。走,哪怕刮狂风下黑雪,也得赶去说这场书!’我们仨人负琴携鼓,迎风踏雪,从上午九点走到下午三点。全村人都很感动,都说师父‘说书硬气’!

那年夏天收罢麦,师父带着我和康志立去米河搠刀泉王家洼说书。一来师父说得好,太出名,二来当地好听说书,特别‘拉席[②]’。从晚上八点开书,一直唱到凌晨两点,人们还是不散场。师父真是累坏了,就诙谐地唱:‘钢板一打我发了愁,观众真是好听手[③](笑声),眼看已经两点钟,您还坐着不想走,您要不走俺还唱,那怕唱到出日头。’书场哗然,叫好声一片。师父接唱:‘大家伙只顾听我把书唱,不觉间东方出了日头,大哥们无精打采下了地,少不得干着农活,又打哈欠又磕头(打瞌睡),若是大嫂们看见了,照你那脑瓜门儿上嘣啷嘣啷几指头,放着好觉你不在家里睡,谁叫你听说书光想听到头儿……’事后,我们抱怨:遇见这种听书的,说书人还不累死?师父却说:听众满意才是说书最大的面子,多说点书算个啥!”

牛会玲说,正式向师父崔坤行过拜师礼的,只有她和康店裴峪的陈庭照。她以学说唱为主,陈庭照主攻坠胡伴奏。

1985年后,师父身体不好,不经常外出演出了。牛会玲正式出师,脱离师父,先是跟小关段河的老艺人吴闩搭档,后来又带上她的胞弟牛红玉在巩县、荥阳一带行艺。随着声名远扬,足迹遍及洛阳、偃师、栾川、嵩县等地。1994年,师父得了肺气肿病情恶化,在巩义中医院去世,享年84岁。她和陈庭照与师父的三子一女一样披麻带孝,为师父送葬。

一日为师,终身为父。牛会玲每提及崔坤,总是满满的敬意,无尽的怀念。拳拳师徒之情,让人无不动容。

如今的牛会玲,已成名家。2002年,中央电视台找上门来,为她拍了个专题片《伊洛河畔的说书人》。2003年,河南电视台以《中原鼓声》为题,对她进行了专题报道。历年来她获得的荣誉和奖项不计其数。

别看我们在QQ聊天中熟悉得很,味儿也近得很,几乎无话不谈,可除了彼此见过照片外,却从未谋面。今日在群友见面会上初次相逢,竟有一见如故之感,欣喜之情,溢于言表。

同行好友相聚,但凡熟识的:男同胞之间,热情握手,以示久违;女同胞之间,彼此拥抱,以显亲近;男女同胞之间,点头致意,友谊尽在颔首中。陌路相逢,经介绍彼此初识的:男同胞之间,忙不迭地站起,彼此紧攥双手,连呼幸会;女同胞之间,立即雀跃,勾肩搭背,俨然闺蜜;男女同胞之间,倒要象征性地握一下手,以示见面礼节。

彼此施礼寒暄已毕,各自落座。不觉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,便开始切入正题。大家明白,今天不是只图来吃喝的,既是聚会,除了叙旧,就该聊一些正事儿。啥是正事儿?无非是河洛大鼓那点事儿。

除了我还略显生涩、拘谨之外,白治民、乔鸿洲和牛会玲之间绝不是初次见面,看起来已经熟识得很。他们仨人在一块谈笑风生,不亦乐乎。互相提起过往的说书时光,那些糗事儿,那些趣事儿。说者眉色飞舞,听者津津有味。有说的,有补充的,有插话的,有纠正的。兴起处手舞足蹈,伤感时长吁短叹。他们之间有关说书的家长理短,我和金红插不上嘴,只有倾听的份儿。忆及河洛大鼓昔日的辉煌,我们跟着自豪、高兴;谈到眼下说书人之窘境,我们随之黯然、唏嘘。

艺人们在一块拉呱起说书的事儿,三天三夜也说不完,道不尽,扯连不断,漫无边际。“好了,咱别再谝闲话,拉家常啦,说点正事儿。”大概白治民发觉离题太远了,急忙打住车,收住缰,“干东行不说西行,贩骡马不提牛羊。咱们说书的到一块儿啦,不提别的,就说河洛大鼓。

“我就先开个头儿,来个抛砖引玉吧。这河洛大鼓不是入选‘国遗’了嘛,不是受国家保护嘛,洛阳非遗中心不是开始着手抢救了嘛。叫我看呀,他们这些保护措施,抢救方法,不但救不活河洛大鼓,反而会死快些。”白治民有些激动,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尽,把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,接住往下说,“这些话不是只敢在一边儿对着咱自己人说说。那天洛阳非遗中心召开保护抢救河洛大鼓专家座谈会,面对市委市政府的领导,面对众多的专家、学者,我也是这套话!”

“是呀,治民哥,你挂着专家委员会的名头儿,就该替咱河洛大鼓艺人发声。”牛会玲插话。

白治民哈哈一笑:“狗屁专家!我不图这个虚名,也不怕冲撞得罪他们,更不怕降职罚薪。反正该说就非得说不中,不合他们的意也割不了舌头,大不了把我的‘专家’抹了。”

“就是。听说国家每年下拨几十万的非遗河洛大鼓专项保护资金,不知都花到哪里去了。”牛会玲质疑。

白治民苦笑:“哪里去了?单是一年一度河洛大鼓曲艺节的经费预算少则几万,多则十几万。其款项多用于舞台灯光、音响摄像,媒体记者、闲杂人员,领导聚餐,酒店食宿等乱七八糟的支出。这些花费占去了大头儿,真正用到艺人身上的资金不及零头儿。河洛大鼓曲艺节都是做秀,造势,靠这个就能救活河洛大鼓?还弄个啥河洛大鼓进校园,美其名曰,传承从娃娃做起。仅凭每周一两节课就能将河洛大鼓传承下去?”

“唉,是呀,文化职能部门不从实际出发,净玩些虚头巴脑的东西。国家拨付的非遗保护资金,有钢使不到刀刃上,极少用在河洛大鼓艺人身上,寒了大家的心啊。”牛会玲忿忿不平。

白治民无奈地摇头:“有啥办法?领导外行,专家‘白脖儿’,学者天真。有这样一群掌管着非遗命运,操纵着河洛大鼓生死的当权者们来保护河洛大鼓,只怕是抢救来,抢救去,到头来一看,嘿,怎么没了?若干年后,文化部门的档案会记载:河洛大鼓我们已经尽力挽救了,终因医治无效,离我们而去。”

乔鸿洲却有不同的观点,他极力推崇王小岳。认为王小岳不仅嗓音高亢,穿云裂石,而且唱腔俏丽、风趣,有技巧,有品位,不愧为河洛大鼓第五代艺人的佼佼者,领头雁。他说:“抢救和传承河洛大鼓离不开政府的大力支持和社会各界的关注,但我认为这都是外因,最主要的内因,还是得从咱自己身上找差距。河洛大鼓目前之所以一蹶不振,就是缺少了像王小岳这样的领军人物,勇立时代之潮头,挺身文化艺术之前沿,引领着河洛大鼓一路向前,再现辉煌。扳住指头算算,河洛大鼓哪一代艺人里面没有领军人物?第一代清末秀才胡南方就不说了,第二代说书状元张天倍,第三代‘压塌洛阳’程文程,第四代一代宗师段界平,第五代一代天骄王小岳。每一代领军人物的横空出世,都把河洛大鼓带上了一个新的高度。可叹王小岳英年早逝,河洛大鼓再无领潮人,不能激流勇进,才逐渐被淘汰出局。”

既是群友见面会,原则上都得说话,我总不能只兑个耳朵听,一言不发吧。不是不发言,是本身欠主动,不善言辞,不爱表达。大家各抒己见,滔滔不绝。倒是想说点啥,却插不上嘴,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儿。见乔鸿洲老师停顿了一下,我赶紧插话,顺着他的话题往下续:“乔老师所言极是。缺少名家、领军人物,直接制约着河洛大鼓的发展和振兴。但盛世出名家,名家创盛世。河洛大鼓史上的名家大腕儿,像张天倍、程文和、段界平、王小岳等,哪一个不是时逢盛世,处在河洛大鼓的黄金时期?然后他们再推波助澜,让河洛大鼓锦上添花,更加辉煌?可眼下河洛大鼓景况,小偷下四川,一年不如一年。艺不养人,人难就艺。行艺环境恶劣,文化气候难适,青黄不接,难以为继。说书行业如此干涸、贫瘠的土壤,能诞生、滋养出一代名家吗?别说出名家,能有年轻人习学这门技艺,接力传承,别让河洛大鼓断了烟火,已经是烧高香啦。”

“是呀,吕老师。河洛大鼓眼下处境刻不容缓,振兴靠何人?靠政府?政府帮得了一时,帮不了一世,帮得了表面,帮不了实质。靠社会?社会大浪淘沙,物竞天择,适者生存,时代不会在乎少了一种曲艺,地球离了你说书的照样转。惟有在乎的,是咱说书人自身。靠天靠地,不如靠自己。自己跌倒自己起,休望他人来扶你。复兴靠名家,名家出自己。自己不努力,到头徒伤悲。”乔鸿洲说着,情绪有些激动。

“鸿洲哥,你不用唱高调啦。”牛会玲笑着打断,“饱汉不知饿汉饥,站着说话不腰疼。你是国家人员,每个月领着几千块的退休工资,旱涝保收,衣食无忧,吃穿不愁。曲艺人为艺术奉献了一辈子,有句诗叫啥:春蚕到老丝方尽,蜡炬成灰泪始干。说书人到头呢,谁给你发一分钱的退休工资?今天有书说,今天有饭吃,明天没书说,没钱挣,就得把嘴绑住,不吃不喝。国家每年给的几十万河洛大鼓非遗资金,也没见补贴到艺人身上多少。你说振兴、努力,怎么着,饿着肚子干?有句词儿叫‘日薄西山,气息奄奄’。河洛大鼓就像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病人,你不去抢救、挽留,而是大声呵斥:‘站起来,别装熊!’能站得起来吗?”

白治民笑着打哈哈:“鸿洲哥,怎么着,把你的退休金贡献出来,为河洛大鼓做事儿吧,也只当是替你舅舅完成他老人家未了的遗愿。哈哈。”

乔鸿洲爽朗地笑着拍胸脯:“好说,只要能救活河洛大鼓,我这几年的退休金都贴出来。”

抬归抬,闹归闹,说归说,笑归笑,气氛异常友好、热烈。唯有记者程奇在不动声色地听、看,偶尔职业习惯地拿起笔在本子上记点什么。我暗自揣摩,今天大家的发言记者都听到了,会不会见报?想想不会,酒桌上的话,难免过激、消极,不合时宜,不说锦上添花了,恐怕还会给美好光鲜的社会抹黑。这种不当言辞记者要如实写出来,难免有人看了会难堪。就是想发出去,恐怕也难过编审的关,毕竟谁愿意担这个风险,是吧。

事实果如所料,这次QQ群聚会活动终没有见诸报端。我们这几个底层小人物对河洛大鼓的议论、感慨、想法,仅是在一边儿说说而已,发泄一下罢了。没人会在乎什么,掀不起什么风浪,唤不出什么良知,惊醒不了什么,也改变不了什么。河洛大鼓振兴之路如何走,不是这次聚会所能左右的。

但是,我们都认为,这次群友见面会很有意义,回味无穷。


[①]呱呱鸡上南坡,各顾各(咯咕咯)儿:洛阳方言中的歇后语,“咯咕咯”原为石鸡(俗称“呱呱鸡”)叫唤的声音,谐音为“各顾各”。

[②]拉席:河洛方言,也称“涝(音)席”,原指酒席拖拉时间太久。引申为某事拖延时间长。

[③]好听手:河洛方方言土语,意思是“太能听书了”。略带善意的玩笑嘲讽意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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