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河洛大鼓闹元宵(经历的河洛大鼓系列之四十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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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所经历的河洛大鼓系列之四十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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河洛大鼓闹元宵

日月如梭,光阴似箭。龙潭沟说书,是非成败,荣辱得失,俱已过往,成为若干年后的谈资或故事。河洛大鼓自此再无起色,一蹶不振,节节败退。说书已难成职业,别的地方不清楚,新安县的大多数河洛大鼓艺人已经纷纷改行,或正在考虑转型。比如俺老师王新章和郭汉、杜志京专业操起了批八字算卦的营生,在新安县火车站胡同租赁了房子,摆起了卦滩儿。曲墙的韩法子,大平沟的狗刘子则挂羊头卖狗肉,以说书为幌子,四乡跑着看麻衣相,看坟地。五头的张海谦开起了理发店。仓西沟的刘大江搞起了煤矿,又承包了苹果园,忙得脚不沾地,早把说书忘到了爪哇国。

在这种大环境,大气候下,眼见得守着说书要饿死人,该何去何从?改行,怎么改?像咱说书习惯了,还能做点其他啥事儿?做生意吧,天生不是那块料儿,害怕赔不起;像刘大江那样搞企业吧,咱没那雄厚的资金支撑,连头三脚都踢不开;努点力,找点门路,往上面爬爬吧,咱庄稼人一没靠山,二没背景,三没关系,四没人情,前门儿不能走,后门行不通。人家都能挣巧钱儿,咱没有钩钩嘴,吃不了磨眼儿食哈。常言说,虎行千里总吃肉,狗行千里总吃屎。虽然比方不老恰当,听着不美,但事实如此。天生就是要饭的命,改来改去也无用。说书就像吸大烟一样,明知死路一条,却上了瘾,已经戒不掉啦。这不,农闲时除了说书、下煤矿,又和唢呐班儿搅在了一块儿。

“唢呐班儿”是比较文明、高雅的称呼。搁我们那一带的乡下,俗称“响器”“响器班儿”,还有更不好听的叫法:“吹手”“吹鼓手”“吹喇叭”。“吹手”,旧时有之,六六年大概涉嫌封建礼教的原因遭封禁,一度绝迹。改革开放后死灰复燃,迅速燎原,在农村红白大事儿、开业庆典极为盛行。说书走向没落之时,响器却如日中天。有时候谁说谁“慌得跟二叫响器似的”,说明响器班儿的“事儿”很稠。响器班儿“过事儿”,顿顿十大碗整桌,吃香的,喝辣的,很是让人羡慕。于是,有书说书,没书就跟响器班“上事儿”。响器班是乱班,不固定,咱又不是主角儿,河里鱼乱串,谁有事儿跟谁干。先后曾跟刘八岭寺东沟的王小莉,石井高庄的高妮儿,高小民,仓头横山的李进成等搭过班。在响器班里,给人家拉个弦儿,晚场临罢事儿时说上一段短小精悍的耍笑书来变换口味儿,效果不错,反响良好。把说书融进响器班中,取长补短,相得益彰。一来可以实现说书的价值,在响器班还能派上点用场,没有白吃闲饭白拿钱;二来给河洛大鼓变相地找了一点儿市场,使其有一点用武之地,不至于完全丢弃。干啥说啥,卖啥吆喝啥,试着学吹唢呐,吹笙,入了点门道儿。曾在高庄的五条路教过一季度的唢呐班,后来干脆在本村组织成立了寺上唢呐班,两年下来,倒也弄得像模像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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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说书转入唢呐班,只是过渡性的权宜之计,不可能,也没有精力沿着这条路走到底。偶尔听说哪里有书说,还是要千方百计地争取这个机会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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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书的生意零零星星,断断续续还会有,但行艺方式已经发生了根本的改变。生产队集体包场,“说闲书”“说官书”的几乎已经不存在了。能撑起残局,让说书艺人有口饭吃的唯有请神祈雨还愿的“神书”“愿书”,以及生日贺寿,开业庆典的“祝兴书”“喜书”等。这些都是冷热活儿,哪有天天请神还愿的?所以指望这类书连续不断地天天都有书说几乎是不可能的。以往说书,听家儿多,听书热情高,到一个地方只要开了头,就一发而不可收地往下接续。现在呢,还愿请神书是给神承诺过的,有听众没听众都得说,可愿书一结束就再没有下文了。没有听家儿给谁说,说了书谁掏钱?怎么办?是神仙入庙中,是鬼王入墓坑,俺说书的从家里来,还滚回家里去。

鉴于形势的变化,说书的不得不调整策略。由主动变被动,由上门儿生意转换为坐庄生意,由原来的“跑江湖”变成了“偎窝不动”。由原来的出去觅食,寻书说,找活儿干,变成“关住门儿卖疙痨药,痒都自来”,在家中坐等愿书寻上门来。如此一来,河洛大鼓数十年来一直沿袭的“负鼓携琴走天涯,两片嘴唇吃天下”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。

行艺方式的改变,借鉴了响器班“订事儿”,剧团“订台口”的经验,也逐渐适应了“订书”。即有还愿书或祝兴书什么的,可提前预订。尽管俺老师们一直不主张“订书”,尽管我吃过“订书”的亏,可不订书哪来的书说?订书,是黄鼠狼拉鸭子,无鸡(机)所奈了啊。

1999年的春夏两季,小浪底水库移民搬迁进入白热化,忙活了半年,把说书的事儿忘到脑门后了,实在无暇顾及。我们依依惜别洛阳新安,背井离乡,迁至焦作孟州;由黄河母亲的右臂弯,一下子扑到了左臂弯里;由邙岭脚下畛河川,来到了太行山下河阳府;由地地道道的“(黄)河南人”,变成了名副其实的“(黄)河北人”。故乡的山山水水离我们渐行渐远,逐渐地化做记忆。河洛大鼓随着移民搬迁,似乎已经翻过曾经辉煌的一页而成为过去。

次年,即2000年的“千禧之年”,普天同庆。对移民人来讲,千禧年是一个里程碑,标志着辞旧迎新,又一个新的开端,新的希望,极具划时代的意义。对移民村的说书人来说,这个时间点是分水岭,意味着河洛大鼓不仅跨过世纪之坎,迈入另一个千载,还跨区域,从河洛流域,融入怀川大地,面临着新的环境,新的机遇,新的挑战。洛河水难以浸润土生土长的河洛大鼓,那么怀川肥沃的厚土,能否让河洛大鼓在此生根、发芽?

早闻河阳孟州系韩愈故里,文化底蕴厚重、深邃,文化氛围浓郁。先于我们搬迁至温孟滩的龙渠、河西的村民回来说,人家当地——温县、孟县对文化生活可重视啦。村村都有戏,逢年过节,尤其是元宵佳节,打大鼓,敲腰鼓,舞狮子,撑旱船,跑竹马,耍火龙,扭秧歌,唱大戏……可谓丰富多彩,应有尽有。关键这些文艺活动不一定完全出自村民自发组织,而是上面有政策命令,政府有硬性规定,各村必须得上一定的文艺项目,完成得好奖励,否则将受到处罚。落户到河西村的相子说,他参加过正月十五的闹节,分配在威风锣鼓班里学打大锣,每天村里还给记义务工,发工资呢。看起来这不是捕风捉影,确有其事哩。

大年下的,元宵佳节,哄哄耍耍,热闹热闹,开心开心,还能领到钱,有这等的好事儿,何乐而不为呢?于是大家都对搬迁温孟滩,对未来的移民生活充满了憧憬和向往。这里的“大家”当然也包括了我。私下想,说书在洛阳这边不行啦,无法生存,到孟县那边兴许中哩。此处不养艺,自有养艺处。人挪活,树挪死,那么河洛大鼓呢?换换地方该又如何?孟县有那么好的文化氛围,说书的到那边说不定能很好地生存和发展呢,也未可知。不仅突发奇想:孟州不是有个“会昌”吗,会昌,会昌,定会昌盛。这个地名会不会应在河洛大鼓身上?河洛大鼓遇“会昌”,弄不好就“昌”起来哩。因此,当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者故土难舍,乡愁难解,能拖一天是一天,迟迟不想搬迁时,我心里却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穷山沟,恨不得插上翅膀,一下子飞越黄河,来到河阳会昌,以尽早揭开崭新的一页。

常言说,一挪三不稳,1999年是搬迁的第一年,尘埃尚未完全落定,茫茫黄河滩,重建新家园,千头万绪,百业待兴,人们还顾不上文化娱乐。及至春节,千禧来临,这是个极不平凡的年,千年一遇啊,自然不同于往年。2000年元旦刚过,焦作市提前签发红头文件,孟州市政府早早将政策规定下达到各乡镇,具体到村组,要求各级政府高度重视,精心策化,严密组织,要过一个热闹、隆重、有意义的元宵佳节。其实早在政策下达之前,寺上村已经 “八月十五磨年麦,早准备”啦。寺上村在老家时就有正月十五“闹节”的传统,此次当然不甘落后。村里斥巨资给老年秧歌队置办了一应俱全的服装导具,给青年腰鼓队换了四十面崭新的腰鼓,给业余戏曲队、唢呐班添置了锣鼓钗,弦子、笙等等。威风锣鼓(打大鼓)各村都有,寺上村不能没有。专程跑洛阳购买了大鼓、大钗、大铙等全套儿,又专门从外村请来“教(jiāo)师”来教大家打大鼓,未及腊月,村里已经锣鼓震天,热闹非常,荡漾着节日的气氛。

为了移民搬迁后的首个元宵节打赢第一场漂亮仗,为了让寺上村的文艺活动节目拿得出,叫得响,为寺上人争气,为移民人争光,村双委专门召开动员会,广泛发动群众,献计献策,八仙过海,各显其能。除村干部外,参加会议的有:寺上秧歌队的创办者、领队人杨桂花;寺上腰鼓队的发起者,也是教(jiāo)师的刘德成;寺上业余戏曲队的组织者刘好奇;寺上唢呐班的领班哩,也就是——我…… 当然,少不了寺上村民间所有文艺团体的总领导,总带队的——我干哥。

呵呵,别搞错啦,干哥的“干”可不是湿干的干哈,是“干劲”的“干(gàn)”,弄不明白还以为我俩是“干兄弟们儿”哩。其实不是,是我的一家子哥,小名叫干子,大名叫吕贻新,寺上魏家沟的。因为我们一家子的,同辈分儿,又能说得着话,合得来,彼此走得很近,所以我亲热地喊他“干哥”,透着些近味儿。

别看“干哥”长“干哥”短的喊得怪亲,因在老家居住相距较远,认识的时间其实并不长。认识干哥始于1997年老家的“闹节”。当时的秧歌队、腰鼓队一百多号人都一致推举他为领队的“头头儿”。那一年,我们唢呐班六七个人也应邀加入了闹元宵大军,才和干哥有了交集。

干哥系普通百姓,一无职,二无权,但说起话,做起事来比村干部还要权威;干哥没啥特长和技艺,不会唱,不会跳,不会打也不会敲,却把能打会跳的一大帮“杂牌军”,闹节队伍领得风生水起,轰轰烈烈。有名的“要想生气,领窑(煤矿)轰戏”,这一大摊子不是谁都能领起来的,没两把棕刷子,没有一呼百应的魄力和手段,还真拿不下来哩。

为何干哥能轻松地“号令诸侯”呢?一是有热心:无论谁家有红白大事儿,干哥总是不请自到,跑前跑后,忙而不乱,把事儿捋得头头是道,井然有序。乐于奉献,不图回报。二是有信心:干哥说出来的话,做出来的事儿,从不放空,从不打无把握之仗。难怪大家都说,听干子的没错。三是无私心:老家闹节,还是有油水可捞的。从寺上到仓西沟一带煤矿多,随便哪矿上转转,敲打一下,耍上一回,不封个几百块钱的礼儿?干哥把这些钱公平合理地分给每一个人,轮到自己,一分不剩,口袋空空,两袖清风。鉴于干哥威信高,口碑好,活动能力强,所以每年闹节,就成了统帅三军(秧歌队、腰鼓队、唢呐班)的不二人选。

动员会上,大家纷纷摩拳擦掌,热情空前高涨,各抒己见,滔滔不绝。但冷静下来,对寺上村文艺团队的现状和孟州各村镇的文化形势做研究、分析和比对,参加元宵节文艺活动实力并不雄厚,前景不容乐观。

杨桂花带领的秧歌队最先发起,可谓寺上村改革开放后闹节的先驱,资格最老,耍的故事也丰富多彩,如唐僧取经、王小赶驴,撑旱船等。但资格老,人也老,年龄普遍偏大,青黄不接,注不进新鲜血液,难以应对竞争。况且秧歌队并非寺上村的专利,在河阳大地遍地开花,几乎村村都有。想在多如牛毛的竞争中脱颖而出,谈何容易?

刘德成教出来的腰鼓队伍绝对年轻化,几乎清一色的大姑娘、小媳妇,充满朝气,活力四溢,且舞姿优美,阵容整齐,堪称寺上村一道靓丽的风景线,在故乡仓头乡三八妇女节汇演还拿过大奖呢。可腰鼓队也不是寺上村的“独门儿生意”,打听到孟州有好几个村子、街道和机关单位都有腰鼓队呢,其规模和实力一点也不在寺上村之下,竞争仍然激烈。

寺上村的业余戏曲班业余得很,在一边儿随便拉拉唱唱,闹闹玩玩,图个开心娱乐,马马虎虎的还行,但“牵到寺(市)上没有驴”,拉到正场上和人家专业的不在一个档次。况且像这样的业余戏迷搁孟州随便找个村,一抓就是一大把,多得很。

寺上村的唢呐班起步晚,尚在初级阶段,技艺平平,加之移民搬迁,拆得五零失败,元气大伤。虽勉强可以七拼八凑起来,但很难与其他艺术形式争雄。

威风锣鼓在孟州范围内基本上是村村普及,寺上村也是不甘落伍,迫于压力才下了血本儿,置办家什,组织人员,请教师,轰起了寺上村的“大鼓队”。但现上骄,现缠脚,现打热卖,临阵磨枪,无论积极性如何高,抓得如何紧,学得如何快,想迎头赶上、超越其他村子而独领风骚,几乎是不可能的。

至于其他高难度的像踩高跷、舞狮子、耍火龙什么的,人家别的村有,寺上村压根就没有,更无可比性了。

这也不行,那也不出色;这也拿不出手,那也送不出门儿;这也没多大把握,那也没多大胜算。这元宵节还闹个什么劲儿?寺上人历来争强好胜,从不想落在别人后头,首个元宵节要是在孟州打窝杆,会让人家当地人怎样看咱?

“说书!”就在大家情绪低落,一时拿不定主意时,干哥冷不丁地冒出了两个字。

说书?首先我脑子一蒙,没听错吧?开啥玩笑!从古至今从头论,谁听说元宵节闹说书?唉,干哥真是哪壶不开掂哪壶。管他哩,听见只装没听见,装聋作哑吧。

说书?大伙儿先是一愣,继而就有人交头接耳:“咦,还兴中哩!在孟州当地还没听说有说书的,咱这是‘独门儿’,绝活儿!他们跑马、踩跷儿,咱就拉出来说书,看哪个新鲜。”

“都听我说。”干哥清了清嗓子,“搁老家,咱寺上村的腰鼓、秧歌,那是没说的,到哪里都是数一数二的,没人能压住咱的点儿,可到孟州就不同了。孟州‘耍家儿’太多,高手云集,藏龙卧虎,比咱强的大有人在。在老家可以,到孟州就不一定显得起咱啦。吃别人嚼过的馍,走别人走过的路,跟在人家屁股后跑,永远也撵不上趟。要想在元宵节出彩,就得扬长避短,别出心裁,另辟蹊径,剑走偏锋,不按常规出牌。人家有的,比咱强势的,避其锋芒,不正面较量,拣对方没有的,出其不意,才能制胜。说书,在孟州是个空白。今年闹节,把咱老家洛阳的特产大鼓书带过来,让大家换换口味,保准能中。”

干哥这一说,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边投过来,让我立即局促不安起来。我这人有个毛病,在书场说书,观众再多,面不改色心不跳;除了说书,生性沉默,很少在人多的公开场合发过言,且一急脸红脖子粗,语无伦次地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。见这么多人盯着我,再不开口有点说不过去了。一急,说话就有点结巴:“不,不,不行!元宵节不适应说书。无论是扭秧歌、踩高跷,还是舞狮子、耍火龙,都是人多势众,场面壮观,气势恢宏。说书一两个人小打小闹,势单力薄,在那种场合下,渺小得像一粒尘土,太不起眼啦。说书的和人家比,岂不是螳臂挡车,不自量力,拿鸡蛋碰山,一败涂地?”

干哥笑笑:“老弟,看你这点出息!他们人多咋啦,咱们人少又如何?咱是凭本事,又不是凭打架哩,是不是?不怕先告状,只怕后无理。上场赢不算赢,笑到最后才算能。你说书的不是说过:金刚钻虽小能钻瓷器,竹竿怪长节节空,蟒长八尺也是菜,龙生七寸能腾空。不害怕少而小,就害怕短而精。不要紧兄弟,有哥给你撑腰坐阵,放心大胆?来啦。”

我哭笑不得,唉,这比喻都是哪跟哪呀,可又不好折辩,只得摆困难:“说书就我一个人也不中呀,单丝不成线,孤掌也难鸣啊。没有拉弦的,总不能让‘干炒’吧?”

干哥说:“让你们戏曲班里的老高,或者老李给你凑合着拉弦儿!”

干哥所说的老高,就是桃园的高凌云,原来县化肥厂工作时在剧团上拉过板胡。所说的老李,叫李银虎,孟津五一矿正式工,后来落户寺上,擅拉曲胡。说起老高、老李,俺们都是戏曲爱好者,经常在一个锅里搅稀稠,走得比谁都近。要是他俩拉说书调儿中,还用得着干哥说?问题是他们都是拉戏剧的,曲剧、豫剧马马虎虎还可以,让他们给说书的伴奏,真是勉为其难了。这里边的行道、路数,只有内行人知道,干哥当然不会懂得这些。我只好耐心解释:“哥呀,事儿都不是你想的恁简单,常言说,隔行如隔山……”

不等我说完,干哥不耐烦地打断:“哪有恁些细处?会推磨就会推碾,会拉戏(调)就会拉说书(调)的!兄弟,中也得中,不中也得中,事儿就这样定啦,甭推三阻四的,给你哥摆恁些磕坎儿!”

干哥就是干哥,凡事大大咧咧,不拘小节,不容分辩,大手一挥,拍板定音,把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重重地甩给了我。不接也得接,接也得接,那就接吧。干哥不是说让凑合吗?那咱就将就吧。说书这些年,经历了无数难,也不在乎这点困难。活人还能叫尿憋死?管他哩,事大事小,到刚儿[①]就了。说不定“车到山前自有路”哩。

想不到车到山前,路真的出来了。就是临近元宵节的前几天,高银虎竟然奇迹般地从天而降,惊现面前,让我喜出望外!

高银虎的家窑沟是西沃乡东沟村的,不在移民搬迁范围,如何会跑到了温孟滩的寺上村?原来他的侄女家是竹园村的,搬迁后和寺上村成了紧邻居。高银虎春节来侄女家串亲戚,焉能不来同行伙计这走走?

赶得好不如赶得巧,央人不如等人。正愁着说书没拉弦儿呢,这不是拉家儿不请自到,送上门来,你说巧不巧?真乃是天助我也。我得银虎,如虎添翼也。高银虎的到来,无疑于雪中送炭,久旱逢甘露,及时地解决了燃眉之急哈。

这几年的磨砺,磨去了高银虎狂傲的棱角,也磨掉了一些喯大话,说假话的小毛病。已经没有毛毛燥燥,“初生之犊不怕虎”的青涩和无知了,明白了天有多高,地有多厚,自己处在什么位置。变得成熟、稳重、踏实了许多。说起闹节说书的事儿,高银虎二话不说,毫不犹豫,拍拍胸膛,不讲报酬,无条件地答应下来。OK,一切水到渠成。

这次参与闹节,高银虎非常虚心和低调,不再与我抢主角,争风头了,心甘情愿地当绿叶,一心一意地配合拉好弦儿。不仅如此,在他的带领、指导下,老高、老李竟然学会了几个河洛大鼓基本的弦子过门儿和主要路数。老高配上了二胡,老李弹起了三弦,路普选吹笙增强气氛。这样配合到一块儿,人员多了,规模大了,效果提升了,热热闹闹,像模像样,俨然成了河洛大鼓的专业小乐队,一改以往只有一根弦子伴奏的单调,为说书增色不少。

有高银虎不遗余力地助阵,有干哥做后台,推波助澜地撑腰、捧架,让我吃了一颗定心丸,对说书闹节有了足够的底气和信心。

事实证明,干哥的判断和决策是正确的。他攒这一炮(方言音bāo)还真攒对了。正月十四元宵节节目汇演那天,谷旦、南庄、槐树、西虢几个乡镇的数十个村庄的数百摊儿的大鼓、腰鼓,高跷、秧歌、狮子、旱船、怀梆、唢呐……齐聚孟州,穿梭于大街小巷,可谓八仙过海,各显奇能,千姿百态,形形色色。刹那间,孟州沸腾起来。锣鼓震天,鞭炮齐鸣,欢声笑语,人头攒动,万众同乐,普天同庆,好不热闹壮观!

宽阔的海尔广场,有数个村,数摊儿的闹节队伍、团体在此竞相汇演——寺上村包括其中。干哥安排的节目顺序先是大鼓开场,再是秧歌跟进,进而腰鼓压轴,却把说书排在最后压台、收尾。有人担心,说书的人少,单薄,气势小,放到最后压不住场,把观众都听跑了,收不住缰,揽不住尾,岂不难堪?干哥自信满满地摆摆手,不语。

最后一个节目,该轮到河洛大鼓上场了。我们几个人不慌不忙地走到场子中央,撑开了折叠椅子、落地鼓架,执起鼓板,操起早已定好的乐器。别看说书的人少,可干哥做足了功课,安排得隆重、有气势。凡参与寺上村闹节的大鼓、秧歌、腰鼓的所有演职人员分别排列两厢和身后,簇拥河洛大鼓上场,宛如众星捧月。这一百多号乡里乡亲的闹节者,既充当了为河洛大鼓跑场打旗的演员,也成了河洛大鼓摇旗呐喊的助威者,亲友团。众人拾柴火焰高,大家捧场最重要。啥是亲,啥是近?关键时刻是乡邻。看着乡亲们一双双期待、信任、鼓励的目光,我的心里一热,勇气倍增,浑身上下充满了能量。

四周的观众静了下来,好奇地打量着这几个其貌不扬的人在摆弄着弦子、书鼓,这是玩的哪一出?耍把戏儿,还是玩魔术?咋没见过哩?

铿锵的书鼓,悠扬的坠胡,沧桑古朴的河洛大鼓调子竟然吸引了周围其他村子闹节的团队驻足。扭秧歌的不扭了,敲腰鼓的不敲了,纷纷地围拢过来,里三层外三层地圈了个水泄不通。踩高跷的挤不进来,就充分发挥自身“大长腿”的优势,站在人群外面,居高临下,一边儿来回走动着表演,一边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场内的说书人。就连打大鼓、敲大锣的不知什么时候也悄悄地“偃旗息鼓”,跑上来看个究竟。说也奇怪,放着自己的六尺牛皮大鼓不打,却赶过来看说书人敲着一面不起眼的六寸小鼓。说也好笑,不仅自嘲,河洛大鼓用的小小书鼓和人家的大威风鼓一比,成了鼓娃儿,鼓孙儿,怎么敢妄称“大鼓”呢?

一段唱罢,有人起哄喝彩叫好,有人嚷着“再来一段”。见无法收场,只好又唱了几句书帽,并再三致谢。大家似乎意犹未尽,仍迟迟不肯散去。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挤上前来攀谈:“只怕至少有二三十年都没听过说书的啦,想不到你们移民村还有这玩艺儿,真是稀罕啊。”

我问:“老先生,咱当地过去有说书的吗?”

“有。”老者点了点头,“咱温孟滩过去有说书的,像老李先儿、老杨先儿、老王先儿,都是统出名哩。不过这都是六几年的事了,七几年以后说书的已经不见了。”

有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儿插话:“小时候,听大人说‘说书’,心里纳闷,书是用来读的,看的,还能拿来说?只听说过,没见过说书,今天才算开了眼界,呵呵,原来这就是‘说书’?”

大家围着问长问短,弄得说书人也起不离身了。直到寺上村所有闹节的人已经坐上车,等得不耐烦了,在干哥一再的催促下,众人才依依不舍地散去。

小小的,不起眼的说书,硬生生把那么庞大的大鼓、秧歌队伍的戏给赢了,收到连我们都意想不到的效果,不得不说是一个惊人的奇迹。究其原因,不是我们说书的有多牛逼,水平有多高,大家有多爱听。而是干哥摸准了孟州一带说书长期空白、欠缺的短板,乘虚而入,一举成功。只所以招来万人围观,引起轰动,并不意味着河洛大鼓叫好,唱响孟州了,只不过是大家长时间没听过、没见过说书,物以稀为贵,一时图个新鲜、稀奇而已。

我心里明得跟镜似的,虽然这次争了气,没有给寺上村丢脸,但丝毫不敢有沾沾自喜的感觉,更没有引以为傲,让人翘尾巴的资本。河洛大鼓的路还很漫长、艰辛……



[①] 到刚儿:新安县大山以下的土话。刚儿:跟前。到刚儿:事到跟前,事到临头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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